​Arid Capital

沙漠組印象曲：Us, Again

 

　　阿里德之都──位在沙漠中心的綠洲之國。如同氣候一樣熱情的人民、各式各樣新奇有趣的商品跟食物、與眾不同的特殊服飾、華麗的建築和蘊藏了豐富寶藏的超大型迷宮……都是這個國家的特點，讓這個離大陸中心有些距離的國家成為眾多觀光客旅行的首選。但層出不窮的盜竊案和貧民區叛亂也讓許多旅者望而卻步。

 

　　這個國家前幾代的王留下的後患實在是太多了，到了現在，雖然整體情況改善了很多，但長久累積下來的病根絕不是那麼容易被拔除的。王因為身體每況愈下，想著要交接給下一代了，卻被守舊派的奸臣說王子還沒找到繼承物所以不能當上王，現在就交接等於是在看不起國家的傳統。

　　

　　阿里德之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便是在登基前要先去迷宮找到上一個王留下的繼承物（每代找到後都會在裡面再留下物品當作繼承物），幾代這樣傳下來似乎就成了一種義務。

 

　　王雖然想反駁，但之前的王確實都是通過試煉才算完成儀式。可自己的兒子一直是個膽小又不敢冒險的人，他比誰都清楚。

 

　　埃夫里姆──國家的王子，也是王唯一的兒子。他對自己的國家瞭若指掌，閒來無事就會拿起藏書室的歷史書籍閱讀，可以說是把阿里德之都的所有事情都背得滾瓜爛熟了，也因為考慮到將來會處理到對外貿易而讀了各個國家的書。除此之外，他是個十分親民的皇子，常常翻出皇宮和自己的人民玩在一起，對在市集擺攤的商人也會給出不少經商方面的意見。若是在外巡視時遇到搶劫或鬧事的人也會主動出面處理。這些都讓國民十分喜愛這個聰穎又易親近的王族之子。

 

　　這樣看來，埃夫里姆絕對是最適合當王的模範生。

 

　　但他偏偏是個怕黑又不敢面對魔物的人。

 

　　身為一國之主，必須要有為國家阻擋一切威脅的勇氣與決心。這大概也是為何會有找尋繼承物的傳統，畢竟迷宮裡危機四伏，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當然也有些繼承者在迷宮裡死亡，那些絕對遵從傳統的奸臣們自然是最想看到這個畫面，因為埃夫里姆上位後絕對會把他們清理乾淨，而不是像現在的王當他們的牽線木偶。

 

　　埃夫里姆也明白這些人的想法，因為他們的同夥是造成他極度懼怕黑暗的原因──他曾經被他們雇的人抓走並關在狹小又黑暗的閣樓裡整整一晚。

 

　　那棟小屋位在貧民窟最深處的地方，因此他的叫喊聲沒有人聽到，王就算心急如焚也沒能馬上找到他。全黑的環境讓埃夫里姆一度認為自己失明了，寂靜的空間讓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任何一點細小的動靜都能令他顫慄。最後被救出時的狀況極糟，他因為過度換氣差點窒息。儘管那些人最後受到了嚴厲的懲處，但感知被剝奪、呼吸不到氧氣的難受還是成為了他一輩子的陰影。

 

　　王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他會對惡人進行懲罰，卻不會對其他未實際犯罪的奸臣動手，這也是為何國家有了改善卻還是憂患一堆的原因之一。埃夫里姆不願看到他深愛的國家繼續被這些毒蟲侵蝕，所以他再怎麼害怕也不能逃避尋找繼承物。除了這是當王的必經之路外，他也不希望自己再這麼窩囊下去了。

 

　　於是，埃夫里姆踏上了此生僅此一次的旅途。

 

　　阿里德之都──菲瑞第一個獨自去旅行的國都，理由是那邊的迷宮又壯觀又刺激，身為迷宮愛好者的她當然要前去看看。而阿爾維身為她暫時的監護者，先跟她大概介紹了這個國家和危險的地方。但菲瑞聽完後腦內只剩異國美男、美食跟迷宮。最近這個國家又剛好處在比較敏感的時期，各方面都覺得不放心的阿爾維決定偷偷跟著菲瑞一起過去，以備不時之需。

 

　　乘著商隊的馬車，菲瑞抵達了沙漠王國。琳瑯滿目的市集攤位讓她的興奮指數達到最高點，她穿著阿里德特有的服飾，在開心觀光的同時還順手解決了幾個搶劫案。這都被想前去幫忙的埃夫里姆看到了，他被女孩的強大震懾住，但心裡也感到了些許的不快，也許是想到自己的弱小而產生了忌妒。

 

　　即將進入迷宮的青年正處在敏感時期。

 

　　而在迷宮的入口處，埃夫里姆又遇見了這個強大的異國女孩，那微小的妒意讓他第一句話就非常失禮，就像是故意想挑釁她一般──

 

　　「啊、是剛才的暴力女耶。」

 

　　菲瑞無比震驚地看著眼前初見的男人，英俊的面容絕對在她的好球帶內，但一開始就如此無禮的態度讓她瞬間就沒了興趣。菲瑞緊皺著眉，嗆了回去：「你是不是只有臉是好看的啊？超級沒禮貌欸！」

 

　　「蛤！？我可是王子欸？？」

 

　　兩人的初遇十分不愉快。

 

　　儘管一開始就鬧得很尷尬，但考慮到菲瑞的能力，埃夫里姆還是暫時拉下臉，詢問她能不能當自己的護衛，保護他的安全直到走出迷宮。菲瑞挑了挑眉，她不是很喜歡在探險時還要被別人保護的冒險者，因為這代表對方根本就沒有準備好或是原本就動機不純。但埃夫里姆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嚴肅，完全沒有要開玩笑的樣子。

 

　　菲瑞撇了撇嘴，問道：「你既然是王子，為什麼不帶自己的護衛進去就好？」

 

　　「……我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啦。」比如侍衛都被奸臣買通了，在迷宮裡還要防著自己身邊的人、又或是在進迷宮之前就先被幹掉……之類的，自己信任的人可不包含那些衛兵。他沉默了片刻，從腰間的小包裡取出了錢袋，「當然不是無償的，這些錢夠你在阿里德定居了──不對、精靈的壽命可能……啊、總之，這些錢很豐厚，至少生活個幾十年都沒問題。」

 

　　「喔──但你怎麼會覺得我缺錢？」

 

　　菲瑞的反問讓埃夫里姆瞬間漲紅了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很丟臉。他連忙將錢袋收了起來，不做任何回覆，打算直接獨自進入迷宮。看著埃夫里姆這些舉動的菲瑞最終還是軟下心來，決定幫幫這個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但堅持要進入迷宮的人。

 

　　兩人還在吵吵鬧鬧的時候遇到了偽裝成人類小孩的希歐多爾，後者單純是因為心情不好而出來散散步罷了，但看著二人拌嘴的樣子覺得莫名有趣，便決定也跟著他們一起進入迷宮深處，並化名為謝爾。菲瑞因為喜歡小孩子所以欣然答應了，埃夫里姆雖然覺得他太過年幼，待在這種地方實在太危險了，但戰鬥主力都說沒問題了那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交代謝爾千萬不能亂跑。

 

　　三人的冒險歷經了各種危險和意外，一開始還像一盤散沙的他們也在重重考驗下建立了信任關係。雖然埃夫里姆和菲瑞還是會互相嗆聲，但已經不是當初讓彼此都不太舒服的情況了，這樣的玩鬧是成為友人的最佳證明。而謝爾也在其中漸漸放鬆下來，對於他來說這段旅程是除了跟哥哥小時候的相處以外最美好的回憶。雖然謝爾本人沒有意識到，但他已經對這兩人產生一點別樣的感情了。

 

　　在這段時間裡，一開始還總是吵架的雙人組不知不覺成為了消滅彼此心魔的恩人。

 

　　埃夫里姆和菲瑞恐懼的東西都是在夜晚必定會遇到的──黑暗和火。因為之前的陰影，讓埃夫里姆連閉眼都會覺得有些不舒服。菲瑞注意到這件事後總是會在睡覺時靠近他的耳邊，叫他想一些開心的事或是她創造出的未知卻搞笑的生物。時間一久，他竟也會期待閉眼後的世界。

 

　　儘管菲瑞已經忘記有關尤里西斯屠村的記憶，但對火的恐懼仍埋藏在她的心裡，導致她連在夜裡升起的營火都不敢靠近。沙漠的夜晚又是極端的冷，就算蓋著厚被也無法抵擋這樣的低溫。埃夫里姆不知道她害怕的原因，但總不能就這樣讓她被凍死。於是他慢慢地、輕輕地牽著菲瑞的手靠近火源，告訴她只要不要觸碰到、維持著這樣的距離火就傷害不了她。感受到火焰的溫暖後，菲瑞也逐漸改變了自己對火的認知。

 

　　某天入夜休息時，菲瑞問埃夫里姆為什麼明明很怕魔物又怕黑還硬要進來探險，他才把繼承王位需要完成的事告訴他們。不過說到底都是奸臣想要他進去送死而已，但埃夫里姆也不想當無能的王，所以就把這次當成是歷練，磨練自己的心智跟能力。

 

　　謝爾這時就聯想到被迫面對魔王位置的尤里西斯，問他這樣不會覺得不公平嗎？只是因為血統就一定要繼承王位、面對這些本來不該有的壓力甚至是極為龐大的惡意。

 

　　埃夫里姆想都沒想就回道：「不會啊，因為我真的很愛阿里德的一切，我也想讓國民過得更好。而且出身也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既然我現在是這個身份，那就盡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謝爾聽完便垂下了頭，覺得不管怎麼說兩邊的情況還是差太多了，現在再為了這種事鑽牛角尖也沒用，就不再說話了。

 

　　菲瑞則是開心地說：「你一定能當上的！畢竟這個國家的人民都說你是個很棒的王子，我剛開始還不相信耶！」

 

　　埃夫里姆一臉莫名其妙：「你沒事跑去問我的國民這種問題幹嘛？」

 

　　「沒有啊，我那時候只是好奇這裡的王子帥不帥——」

 

　　「你這膚淺的精靈！！」

　　

 

　　深入迷宮的第三個月，他們終於抵達了迷宮的最深處。從鎖住的箱子中拿出父王留下的繼承物的埃夫里姆心中百感交集，他在這趟旅程中收穫得太多太多，正如他一開始所期望的那樣，他從一個膽小鬼蛻變成能獨當一面的冒險家了。

 

　　在走出迷宮的那瞬間，埃夫里姆緊緊地抱住了眼前陪著自己度過各種時光的兩人，感謝不必言說也能從這個擁抱中深深體會到。

 

　　畢竟謝謝兩個字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太過肉麻了。

 

　　加冕儀式在他們結束冒險後的兩個禮拜就進行了。儀式結束後的宴會舉辦得非常盛大，埃夫里姆在台上特別感謝了菲瑞跟謝爾，各種不適合被他說出來的感謝之詞讓兩人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他們都笑得非常開心。

 

　　埃夫里姆正式上任後，菲瑞在阿里德之都又待了五年左右，而謝爾在宴會結束後不久就不辭而別了，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絡過。

 

　　新王上任有一段不安定的時期，但靠著埃夫里姆果斷的決策力和菲瑞過於硬派的壓制，一切很快就平復了下來。長久的毒瘤也終於在他這裡徹底根除了。

 

　　在此期間，埃夫里姆娶了個美麗又賢慧的老婆，並誕下了第一個皇子──賈法爾。雖然是政治聯姻，但他過得十分幸福。而菲瑞就是那孩子的最佳玩伴。看著小傢伙稚嫩的臉蛋，菲瑞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明明前陣子還在跟自己打鬧的人，如今卻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她不太懂這種感情是什麼，但她莫名地想哭。

 

　　等到國家進入了穩定期，菲瑞也決定繼續踏上旅程了。埃夫里姆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雖然感到非常不捨，但還是一如往常地跟她開起了玩笑：「記得不要隔太久才回來，不然到時候我都不認識你了。」

 

　　在菲瑞行前，埃夫里姆給了她一本厚厚的記事本和自己長年戴著的項鍊，一個是讓她記錄旅途中遇到的趣事，一個是當作護身符。真的到了這個時候，菲瑞竟覺得有些鼻酸。突然的淚意讓她措手不及，只能連忙深吸一口氣，用力地點點頭後就揮手向埃夫里姆一家道別了。

 

　　要是再待在那裡她肯定會捨不得走的。

 

　　過了二十年，菲瑞又回到阿里德之都。對精靈來說不算長的時光，卻能讓人類文明大大成長，這個國家遠比她當時來的時候更加富饒、熱鬧。菲瑞一邊感嘆一邊走進宮殿（護衛都知道王有個十分要好的精靈朋友所以不會攔她），沒走多遠她就看到了熟悉卻又陌生的男人──賈法爾。當初還不到她腰部的賈法爾已經是一個帥氣又成熟的青年了，身高也比她高了整整一顆頭。不得不說基因的強大，遠遠看還真的會把他跟埃夫里姆搞混。

 

　　賈法爾看到菲瑞後便興奮地朝她跑了過來：「菲瑞姐姐！好久不見了！我聽到你回來的消息，就忍不住過來接你了──啊、你還真的一點都沒變呢……父王看到一定也會很驚訝！」

 

　　菲瑞還處在震驚狀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賈法爾牽著往裡走。賈法爾滔滔不絕地說著她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像是他多了一個弟弟跟一個妹妹、埃夫里姆親自教了他貿易和劍術、菲瑞寄來的明信片都被埃夫里姆鎖在他臥室的抽屜裡……明明許久不見了，甚至上一次見面他還只是個幼兒，他卻一點都沒有感到尷尬。

 

　　他領著菲瑞到了埃夫里姆工作的地方，眼前已步入壯年的男人已經和她記憶中的埃夫里姆完全不一樣了，但那和以前一樣精神的眉眼還是讓她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怎麼老成這樣！」

 

　　「你還是沒變耶，不管是臉還是欠揍又沒禮貌的性格！」

 

　　兩人看著對方，忍不住笑了出來。

 

　　菲瑞將這段時間寫的日記交給埃夫里姆，因為第一本早就被她寫完了，後面還自掏腰包買了好幾本。埃夫里姆隨意地翻了一下，眼中的情緒無法捉摸，但笑容自看見菲瑞後就沒消失過。他成熟了很多──菲瑞這樣想著，雖然在他登上王位後就已經足夠成熟了，但現在的他已經不是能像之前跟她隨便打鬧的小鬼了。

 

　　兩個酒鬼見面自然是要喝酒的，但埃夫里姆說自己現在這個年紀已經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喝了。菲瑞看著他已經蒼老的面容，反覆思考著他剛才說的話，突然意識到眼前的男人再過幾十年就會永遠消失在這世上。菲瑞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地落下。

 

　　這次她是真的捨不得走了。

 

　　人類和長壽種的壽命差就是如此殘忍，埃夫里姆早就知道了，也早就做好了離別的準備。但看到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菲瑞，他的眼眶還是紅了。

 

　　最終，埃夫里姆還是狠下心叫菲瑞繼續冒險，雖然她的壽命很長，但讓她這麼長時間被困在這裡並不是他樂見的。再者，相處的時間越久，分別時就會越痛苦。若是因為自己而讓菲瑞裹足不前，他可是死後都會繼續感到愧疚的。

 

　　菲瑞最後一次見到埃夫里姆，他消瘦的樣子已經讓她認不出來了。她在某國旅遊的時候聽到了阿里德的王病危的消息，日夜不停地趕到了沙漠王國。聽說他的晚年一直在跟病魔纏鬥，能撐到現在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她知道他很了不起，她的朋友就是這麼了不起。

 

　　精靈女孩顫抖著握住他蒼白的手，她跪在床邊，極力忍住眼淚，因為她怕一哭就會聽不到他接下來的話，怕他要花最後的力氣去安慰她，也怕他在走之前看到的是她哭花的臉。

 

　　他們用著極小的聲音——就像是在說秘密一樣——聊著以前發生的事。這次的談話並沒有很久，但菲瑞卻覺得這段時間是她最寶貴的時光，就如同埃夫里姆的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僅僅是曇花一現的存在，卻帶給她極大的改變。

 

　　菲瑞看著埃夫里姆逐漸閉上的眼睛，聽著他逐漸微弱的呼吸，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但她的臉上還是掛著微笑。她親吻了埃夫里姆熟睡的臉龐，輕輕在他耳邊說道——

 

　　「晚安，埃夫里姆。祝你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