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裕

「哇，天氣真的好熱哦，盧爾德。」

 

盧爾德看著在一旁這麼抱怨的菲瑞，不禁眨了眨眼。

 

只見菲瑞抬起一隻手，將束於兩側的頭髮攏起來勾在手心中提起來，但是被她提起的頭髮下，只有白皙細長的脖頸，不見任何瑕疵，當然也不見半點汗珠。

 

那也是當然的，畢竟現在可是冬天。

 

盧爾德怔了一下，試圖判斷這句話是單純說反的玩笑話，還是認真地這麼說，最後他只是微笑起來，不失禮貌地說：「太好了呢，在冬天的話，天氣熱一點會比較好吧。」

 

「說、說得也是！」

 

菲瑞鬼鬼祟祟地打量著他的神情，但在盧爾德和她對上目光後，她又偏過了頭。這讓盧爾德更感困惑，生怕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麼錯話，卻也沒想到另一邊的菲瑞也在納悶地心想自己是不是說的話不對。

 

——明明別人是這麼說的啊！說這樣做就能讓男人心動！

 

不經意地將頭髮拉起來，若隱若現地露出頸部曲線，營造並非刻意的氛圍，抓緊日常的一瞬間讓對方突然心動不已——當然這一招不是她想的，是她和住屋外的鄰居交流時聽到的。

 

自從自己越來越喜歡盧爾德之後，盧爾德的舉動便更容易讓她慌張得不知所措，而盧爾德像是也深知這一點，不時會為了窺看她的反應而親密待她，菲瑞每次都被這些舉動弄得臉紅心跳，但轉頭一看盧爾德的表情，卻只看到那張頗有餘裕的打趣笑臉，心頭自然升起一把無名火。

 

為什麼每次只有她會害羞得手足無措，但是盧爾德卻像沒事人一樣呢！這麼一想，她便發現她本來就幾乎沒怎麼見過盧爾德驚慌失措的模樣，更不用說會在和她親熱時露出這種反應了。她越思考，過往盧爾德臉上的那張戲謔笑臉便一一浮現在腦海中，讓她心中的不平衡更加失衡了。

 

於是，想要看到盧爾德失去餘裕的模樣，便成為了她的一大目標。

 

不過，看來拉起頭髮展現脖子這一招沒什麼用，她邊放下頭髮，邊再度從側瞥了眼將目光收了回去、繼續窩在被爐中的盧爾德，可恨地咬了咬牙。

 

——看來盧爾德也不簡單。

 

不知不覺切換為勝負狀態的菲瑞，將毫無察覺的盧爾德視為了自己的競爭對手。

 

就算對手再強勁，她都不會屈服的。反正她還有其他招數，絕對不會在這裡止步的。她開始轉動自己的腦袋，努力回想之前和鄰居聊天時講到的內容。

 

「盧爾德，我突然覺得好冷喔⋯⋯」

 

「你剛剛不是才覺得熱嗎？」

 

她不顧盧爾德的反問，靠向了盧爾德，而他儘管這麼說，也沒有推開菲瑞，任由她依在他的懷中。但沒過多久，透過他肌膚傳來的寒氣便圍繞她的周身，讓她只是待著便感覺冰塊流竄全身，一點一點奪去她體內的溫度。

 

……這麼說來，盧爾德是變溫生物。也就是說，難以調節自身體內溫度的他，體溫自然是冰涼的。體溫比她還低的他，自然是最不可能在取暖時被找上的對象。

 

她趕緊抽離盧爾德的懷抱，並順勢打了個冷顫。不抱還好，抱了之後好像真的覺得冷了。

 

當時詢問鄰居的時候就應該順道提及如果戀人是蛇該怎麼辦才對，不過，一般人理所當然才不會考慮到那麼多。

 

盧爾德在一旁看著從剛才為止就不知道在做什麼的菲瑞，臉上雖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但腦海中卻已經開始有所猜測。

 

——菲瑞大概又是被附近鄰居鼓吹了什麼吧。

 

菲瑞和住家附近的街坊鄰居們很要好，因為菲瑞的外表看上去很年輕，再加上性格就如小孩般天真，所以鄰居們也不自覺將她當成年輕人一樣照顧。哪怕他們知道菲瑞年齡比他們年齡加起來都大也一樣。

 

菲瑞也曾經帶他去鄰居所推薦的景點遊玩。以結論上來說，當時確實也玩得很開心，所以菲瑞或許因此開始對鄰居們的意見掛心起來了吧。因為她認為只要照著鄰居們的建議做，盧爾德就會感到高興。

 

他也不是希望讓菲瑞不要再聽信鄰居們的話，不如說，菲瑞現在能與鄰居們相處融洽，對他來說是件好事。這樣的話，就算要出遠門冒險，她也會因為想念鄰居而很快返家。最後她就能安全地待在這裡，繼續過著屬於她的平凡又幸福的生活。

 

然而，有一點需要注意的，就是這些和菲瑞相處良好的街坊鄰居，有大半都是已婚的人類婦女，所以說，話題便很容易圍繞在感情生活上。

 

雖然不能完全清楚菲瑞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也多少感覺得出菲瑞在期望得到什麼樣的結果。

 

話雖如此，怎麼會真的完全照著別人說的去做……盧爾德用勾起的嘴角掩飾想要發出聲來的笑意，望著從自己懷裡離開的菲瑞。

 

儘管他也是真心地認為這樣的菲瑞很可愛，但如果他現在就回抱住她，一定就沒有下一步了吧。他忍不住開始期待菲瑞接下來還會做出什麼，所以他僅僅只是佯裝不知情，任由菲瑞一個人煩惱該如何才能挑起他的情欲。

 

而沒有發現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察覺的菲瑞仍自顧自地垂著頭思考對策，盧爾德在旁出聲催促道：「那麼你現在是覺得熱，還是覺得冷呢？」

 

菲瑞低下頭，好一陣子都不發一語。

 

盧爾德也跟著彎下身來，窺看菲瑞因低垂而無法看清的臉，但就在他打算再次出聲之前，菲瑞便搶先一步猛地抬起頭來，望向了盧爾德，那氣勢洶洶的舉止讓盧爾德下意識身子一震。

 

仔細一看，她的雙眼裡因淚光而閃閃發亮，她使勁地睜大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用著再無辜不過的表情望著盧爾德。

 

她張開一直撅著的嘴，露出有些羞赧的神情，扭扭捏捏地說道：「那個只是人家……想要黏在盧爾德身邊的藉口而已。」她將原先就細的聲音掐得更細，以彷彿隨時都會哭出來似的語氣問道：「不行嗎……？」

 

「咳——」

 

見到此景，盧爾德不禁咳出聲來，他嚇得趕緊用手掩著嘴，試圖讓自己一瞬間高漲的情緒平息下來，臉上掛著的笑容則差點出現動搖。

 

原來剛才的沈默是在醞釀眼淚嗎。他這才恍然大悟。

 

實話說，他實在是沒想到菲瑞會做到這種程度，光是這樣他便已經想要向菲瑞肅然起敬了。尤其是她看上去格外拼命撒嬌的樣子，簡直和平時的模樣判若兩人。這更讓盧爾德忍俊不已。

 

但除去想要當場笑出來的衝動外，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覺得這樣的她相當可愛。這一定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吧，所以無論菲瑞怎麼做，他都會覺得她的模樣惹人憐愛。理性面雖然明白菲瑞的行為帶有目的性，但感性面卻又會被菲瑞的心機舉動吸引過去。這讓盧爾德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無奈地回望著她那雙大眼睛，苦笑似地勾起嘴角。他維持著對視的姿勢，緩緩湊近菲瑞的臉。菲瑞下意識想要往後退去，但或許是認為一旦退開，就會被當成是拒絕，便依舊抬眼直視著盧爾德，不願退讓。

 

菲瑞看著那雙蔚藍的瞳眸逐漸逼近，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彷彿被捲入那片汪洋的蔚藍當中，她望著盧爾德的目光也逐漸渙散開來，就在距離近到菲瑞覺得是時候準備閉上眼睛時。

 

盧爾德硬生生將臉停在菲瑞跟前。

 

然後他看著菲瑞那張期待的臉龐笑瞇起眼來。

 

「嗯，不行。」

 

「……」

 

菲瑞原先精心醞釀出的招牌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她無語地望著盧爾德退開距離，而他的臉上還掛著那副總是在捉弄完她後會露出的打趣笑容，「這種天氣抱著我的話，你會冷死的。」

 

——與其擔心冷死，她還比較擔心會被盧爾德氣死。

 

菲瑞悻悻然地死盯著盧爾德的那張笑臉。明明想要下套的是自己，怎麼最後被捉弄的人還是她。

 

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那副愜意的模樣出現破綻呢。她不甘心地絞盡腦汁，而盧爾德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煩惱，從暖爐中抽出了身，準備站起來。

 

「我還是去房間給你拿幾個毯子吧。」

 

還在思考當中，便注意到盧爾德打算走開，菲瑞情不自禁伸出手來抓住了他的衣襬，「等等！」

 

她用雙手扯住盧爾德的衣襬，而還沒站穩就被拉了下去的盧爾德腳一滑便直接摔回了原地。就像骨牌效應般，來不及消化在盧爾德身上的作用力，又讓她的身子順勢地往前傾去。她就這樣壓在了仰面躺倒的盧爾德身上，與他四目相對。

 

兩個人似乎都沒有預料到眼下的情況，眼底裡盡是訝異的情緒。她的雙手抵在了盧爾德的胸前，臉則正巧抵在了盧爾德眼前，甚至在倒下去的那瞬間，菲瑞隱約地感覺到自己的鼻尖擦過了對方的唇。

 

盧爾德回過神來後，才注意到傳遞至全身的痛覺，從而露出吃痛的表情，看來是倒下去的時候撞到了後背。他將手扶在菲瑞的腰側，想要將菲瑞提起來，有些苦笑地安撫她道：「我知道了，你先起來吧。」

 

反正，幫菲瑞拿毯子的這件事，有一半也是為了捉弄她而說的。如果她真的更不希望他離開的話，那他也不會繼續堅持下去。

 

其次，不如說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體經不住再多摔幾次。剛才摔了一次之後，就覺得後背好像要散架了一樣。

 

語畢，他便感覺到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變輕了些，不禁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他一時鬆懈的那瞬間。

 

啾。

 

他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側被什麼啄了一下。他怔怔地看向猛地坐起身來的菲瑞，她那已然紅通的臉上，浮現出既興奮又難為情的神情，明顯像是剛剛做了什麼大事一樣。

 

他伸出手來，撫上似乎被親了一下的右側臉頰，臉上甚至連笑容都來不及做出來，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人。

 

而菲瑞窺看著他的反應，像是對此感到滿意般，立刻綻開燦爛的笑靨。

 

「哼哼，你嚇到了對吧？」

 

「……」

 

「這是回敬你一直以來對我做的，你偶爾也要被這樣對待一下才公平，不是嗎？」

 

菲瑞雙手扠腰，看上去很是得意。但還沒得意太久，不知不覺間體位便逆轉了過來，盧爾德抓著菲瑞的肩膀坐起身來，反過來將她壓在身下。

 

菲瑞錯愕地看著這馬上翻轉過來的情勢，然而菲瑞越是驚慌失措，盧爾德臉上的笑容便越是加深。

 

他原本是想繼續安靜地待著，等著看菲瑞還會做出什麼大膽的舉動的。不過，他稍微改變心意了。

 

「你說得對。那麼公平起見，我對你做了多少，你也要對我做多少才行了呢，菲瑞。」

 

看著對方笑瞇著的雙眼，菲瑞的內心突然湧現不詳的預感。

 

「欸？」

 

自那之後，菲瑞學會了不要將鄰居們的建議全盤接受。

​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