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培根

在迷宮中的沙漠漫行時，他們一行人總是需要走上好幾里路。迷宮中的長途跋涉總讓菲瑞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只好抓著手上的魔法杖代替柺杖支撐著身體前行。

她也不是體力差的類型，但比自己年輕的謝爾和埃夫里姆更是體力優異驚人，在長期旅途中便漸漸顯現出差距了。

謝爾雖看上去並不像她如此疲憊，但依舊放緩腳步陪在她的身旁。而埃夫里姆始終走在她前方幾公尺處，不時回過頭訕笑著她氣喘如牛的模樣。

「喂，你們再這麼慢吞吞，我就要拋下你們囉——」

聽到埃夫里姆的話，菲瑞心生怒氣，半是氣喘吁吁地大聲回嘴道：「隨便你啊，我就看你沒有我們怎麼攻略迷宮！」

然而，埃夫里姆聽了沒有生氣，反倒像是被逗笑似的，發出宏亮爽朗的笑聲。

他的輪廓被豔陽的熱霧模糊了幾分，搖曳的身影彷彿隨時要從眼前散去一般。

埃夫里姆的腳程很快，體力也很好，眨眼間，就會跑到她追不到的地方。令人分不清是他跑得太遠，還是真的消失了。

直到埃夫里姆過世的瞬間，都一直是如此。

越過城鎮，爬上山丘，約走上一小時便會看到一片開闊翠綠的草原。看上去人煙罕至，只有零星孩童當作後山的遊樂場一樣跑上來遊玩，但從草沒有長到腳踝來看，就知道這裡一直有人過來打理。

廣闊的草原上集中建著幾排墳墓，上頭不但沒有過多的裝飾，還有累累的傷痕，看上去經歷過相當漫長的歲月，有的上面還蔓生了青苔。

沒有人知道，阿里德之都先任國王的墳墓就建在這個不起眼的地方。

菲瑞正要習慣地走向友人的墓碑處，左腳便突然撞上了什麼東西。她往下一看，來山丘上遊玩的小朋友們似乎是追逐嬉戲時不小心撞到了她，在她的腳邊摸著發紅的鼻子，以稚氣的聲音叫著：「大姐姐對不起！」

孩子的年紀看上去和當年的謝爾年齡相仿，不過他們臉上的神情總是瞬息萬變，情緒全寫在了臉上，讓菲瑞默默地想這果然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樣子。謝爾的表現總是過於早熟，即使看到怪物也很少會驚慌失色，直到彼此分開之前，才感覺得出他臉上漸漸浮現出些許感情。

菲瑞看著這些可愛的孩子們，不禁蹲下身來，摸了摸撞上自己的那名小男孩的頭，「沒關係沒關係！你們也沒事吧？」

聽到菲瑞的詢問，孩子們也紛紛老實地搖了搖頭。菲瑞看著此景微笑了起來。接著突然像是想到什麼，開口向孩子們問道。

「對了，你們認識先王埃夫里姆嗎？」

「埃夫里姆？」

其中一個孩子疑惑地重複了一遍，另一個孩子舉起手來說：「住我隔壁家的小孩就叫埃夫里姆哦！」

「我們班上的同學好像也有叫這個名字的！還有那本小說的主角也叫埃夫里姆……」

菲瑞見狀，趕緊將範圍限縮，「不是不是，是這個國家以前的國王哦，你們知道嗎？」

「欸——那個應該是我們出生之前的事吧？」

「我聽過上一任國王的名字……但是，好像不是叫這個名字耶，爸爸媽媽也沒有講過。」

「不可能記得所有國王的名字嘛，大姐姐！」

菲瑞愣愣地看著因討論而漸漸吵鬧起來的孩子們，過了半晌，才揚起苦笑道：「嗯，說得也是呢！」

她記得現任國王的名字，也記得上任國王的名字……更理所當然地，記得上上上任國王的名字。

自埃夫里姆逝世已過去了一百年，自那之後她每年都會找個時間前來一趟阿里德之都，為摯友掃墓的同時，也以先王友人的身分，為他的後代子孫提供建言。她也會將在外冒險的經歷寫成日記，那些日記皆被當作重要歷史文獻資料收在阿里德之都的宮中。

在她每年造訪阿里德之都的期間，會留在宮中和埃夫里姆的子孫們時而商談時而暢聊，不知不覺，在與他們的相處之中，也漸漸地將他們都當作了友人。即使他們已經紛紛告辭人世一段時間，與他們的回憶仍留存在她的心中揮散不去。

不過，精靈和人類是不一樣的。

人類的性命轉瞬即逝，能記得的歲月至多也就幾十年。

在埃夫里姆駕崩的那天，舉國上下同聲哀悼，舉辦了極為盛大的國葬，出殯當天，全國人民至少都會前來獻上一次花，為先王祈求冥福。之後連續幾年，國內都陷入喪事的氛圍當中，只要談到埃夫里姆逝世的事，無人不哽咽失聲。

但在十年後，人們的臉上也都紛紛重新掛上了笑容。

三十年後，埃夫里姆的雕像開始無人問津，其身影淡然消逝在人們的瑣事之中。

五十年後，人們開始遺忘埃夫里姆的名字。

一百年後，人們便覺得埃夫里姆的存在無關緊要。

她每年都會來到阿里德之都悼念摯友，在這國家中尋找著摯友生活過的痕跡，然而，隨著每次前來，她便發現能證明摯友曾經存在的事物也在一點點地、逐漸地從世界上消失。

接著，她就會不禁想道。

——埃夫里姆到底是為了什麼，才那麼努力成為一名賢王呢。

『……我死之後，就把我的墓蓋在南方那裡的山丘上吧。』

在埃夫里姆逝世的前幾天，他曾經臥躺在病榻上這麼說道。

從他口中溢出的聲音極為微弱，不仔細聽的話就會很容易將之當作他的呼吸聲忽略過去。

菲瑞在床邊握著他削瘦枯槁的手。因為重病的關係，他的食量變得少了許多，偶爾也會咳出血來。從衣袖外能夠看到他的手臂彷彿骨頭外貼著一層薄薄的皮膚似，從現在的他身上，完全看不出當年那壯實的體格。

與埃夫里姆不同，外表依舊年輕耀眼的她，也以輕柔的聲音附和著他的話語，『是嗎……但是，王族的話應該會在宮中或專門的墓園蓋一個豪華的陵墓吧？』

——她有聽過賈法爾這麼提起。

她本來想要說出來，但又立刻閉上了嘴。她不想讓他知道身邊的人已經開始在討論他的後事。

埃夫里姆聽了，輕輕發出像是笑聲的一聲呵。為了不影響身體，他的情緒都必須盡量穩定，就連笑都不能太過激烈。

『蓋在那種地方……就像在告訴所有人，我的墳墓就在那裡一樣……一定會有盜墓者把我的棺材撬開的。』

菲瑞喃喃地重複：『盜墓者……』

『你的話會知道吧……我們冒險的途中，也見過很多次。』

聽了埃夫里姆的話，她點了點頭。他們確實撞見過幾次盜墓現場，甚至還上前阻止過，但她沒想到，有一天，埃夫里姆有可能會變成被盜墓的那一方。

不過，在埃夫里姆高壓的治安治理下，盜賊和偷竊的情況已經鮮少發生了，理應是不需要考慮到這層面才對……

『那可是我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賢君的墳墓，肯定有不少人等著想要挖吧……』

『喂，你的語氣怎麼反而還很期待啊。』

被菲瑞毫不留情地吐槽了句後，埃夫里姆像是想要撐起笑容一樣，嘴角半揚不揚的，但最後只是垂了下來，稍稍嘆了口氣。

『不過……我的墳墓就算葬在南方，但對外還是會蓋在你說的那裡……總得要有個地方讓百姓們祝福。而且，也會放入珠寶。』

菲瑞開始不解，『我以為你不想被盜墓……為什麼還要放入珠寶？』

『我只說我不想被撬棺材啊……我可沒說不讓他們盜。』

埃夫里姆倒吸了口氣，接著再度緩緩開口。

『我們當時……遇到的盜墓者，除了不肖的盜賊外，有很多都是為了生計而不得不選擇盜墓的窮人，反正珠寶與錢財……死後就是身外之物了，如果能夠幫助到他們……』

菲瑞感覺到埃夫里姆的手僵了僵，便下意識地緊緊回握住他的手，給予他說下去的力量。

『我在世的時候……很努力地想要弭平這個國家的……貧富差距。不過肯定，還是有人民無法過上溫飽的日子……這是我對他們的補償……』

菲瑞能夠聽出他的聲音隱隱帶著哽咽似的悲傷。

這個人總是如此。

即使平時在身邊的人面前，會得意地開玩笑說自己有多麼優秀，讓菲瑞老是無言地看著他，敷衍著說他自戀，但直到臨死前——甚至是死後——他還是惦記著全國百姓，憂心著自己還做得不夠多，後悔著沒能在還健康時將某件事完成。

被他惦記到如此程度的人民，是多麼幸福啊。

她咬了咬下唇，按耐住即將潰堤而出的淚水，以充滿活力的聲音反駁道：『說什麼呢，你已經是足夠厲害的君王了！放心吧，你的努力我一直都看在眼裡，再說了，賈法爾也常常稱讚你呢！』

埃夫里姆聽了，又發出那種似笑非笑的呼吸聲。

『謝謝你，菲瑞……』

他終於揚起了嘴角。即使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但他笑起來的方式，果然還是和當年有幾分相似。

『我真正的墓……至少只有你……記得就足夠了。』

菲瑞兩手一拍，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接著雙手合十，朝著眼前的石碑虔誠祭拜。石碑上寫著埃夫里姆的名字，但沒有寫上姓氏，這也是為了不引起他人注目。

「好久不見，埃夫里姆！你過得還好嗎？我過得很好哦！還是一樣跟夥伴們一起冒險、尋找著真命天子……詳細的內容我都寫在日記裡了，你有興趣的時候自己慢慢看吧，等你看完的時候，我應該就會再來這裡了。」

她蹲在石碑前，說著無關緊要的閒話，就像埃夫里姆還在世時，她偶爾前來拜訪的時候會說的話一樣。

等到話都說得差不多之後，她便開始清理墓前的花和供品。先前裝飾的花已經枯萎凋零，零碎的花瓣掉落在石造的墓位上。她垂眸撿起那些花瓣。

除了她和埃夫里姆的後代外，不會有人知道這裡，而埃夫里姆的後代子孫也因為國務繁忙，並不會天天到這裡來打理墓容。所以就算一國先王的墓前看上去顯得有些荒涼，也是情有可原的。她像這樣說服自己道。

為了揮別令人討厭的想法，她用力甩了甩頭，將準備好的花重新擺上去，還研究了好一會，看看怎麼擺放會比較好看顯眼。雖然埃夫里姆將墓蓋在這裡的本意就是為了不要太高調，不過都蓋在這裡了，這點程度的華麗應該可以被允許吧。

「……現在的王族，是怎麼看待埃夫里姆的呢？」

她將最後一枝花裝飾上去時，不禁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喃喃出聲。意外地，墓前擺的幾把鮮花看上去都是不久前裝飾上去的，花瓣上還結著清晨的露珠，在石造的墓位上留下深色的水漬。

即使有血脈相連，但隨著一代代傳承下來，體內流淌的血液成分大概有大半都不太一樣了吧。她想道。

「菲瑞閣下，歡迎您來到阿里德之都！因為公務繁忙沒能立刻出來接待您，不知道有沒有怠慢之處？」

前言撤回。

菲瑞看著眼前幾乎和埃夫里姆像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年輕男人，忍不住目不轉睛地盯個不停。

剛從山坡上下來時，就看到男人往這裡跑了過來，只要離得遠遠的，就容易將他看成是埃夫里姆本人，也因此讓菲瑞當時嚇了一跳，等到離得近一些時，才注意到並不是埃夫里姆。儘管實際上五官之處還是有不少差別，但無論是髮色還是輪廓，都隱約能看出些許埃夫里姆的影子，體格同樣高大健壯，皮膚也呈現健康的黝黑色。

……不過這麼一想，其實賈法爾還有其子孫，長相都多多少少能夠看出上一輩人的影子。或許是這個家族的基因過於強大吧。

菲瑞注意到眼前的王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才意識到自己盯得太久，都忘了回答他的問題，趕緊在行李中掏著東西：「沒有沒有，對了，這次的日記在這裡！」

王子從菲瑞手上鄭重地接下了簿子，接著露出了極為燦爛的笑容，「謝謝菲瑞閣下！您的日記總是幫助著我們王室，讓我們能夠透過國外見聞知道該如何推動建設和治理國家，真是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料！」

菲瑞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也、也沒有那麼誇張啦！」

「我們在議會時總是會一邊閱讀閣下的日記一邊討論國政，儘管部分王室成員提出當中有關『尋找真命天子』的內容有些冗長多餘，不過我倒是看得挺津津有味的！」

「……」

下次還是寫少一點好了。菲瑞默默地想道。

「菲瑞閣下已經去探望過埃夫里姆先王陛下的墓了嗎？接下來要不要去王宮的客房內先放置行李？我來帶路吧！」

王子這麼說著就要走在前頭領著她前去王宮，然而，菲瑞沒有邁開步伐，駐足在原地。他注意到了菲瑞的異狀，不解地回過了頭。

他看到菲瑞低著頭沈默不語的樣子，正想詢問是發生什麼事時，菲瑞抬起頭來看向他問道。

「——那個，我可以問你們都是怎麼看待埃夫里姆的嗎？」

「埃夫里姆先王陛下嗎？」

王子眨了眨眼，像是不能理解這個問題為什麼出現得如此突然，然而在看到菲瑞認真的神色後，他便重新正色，慎重地開口：「他是位相當偉大的君王，無論是我還是父王都很敬重著埃夫里姆先王陛下。」

「……這樣啊。」

菲瑞只是點了點頭，臉上儘管露出了笑容，眼神卻是悲傷的。

——她想聽的不是這種話。

就像是為了不得罪任何人一樣，特意揀選出來的官腔說詞。就算把埃夫里姆的名字換成別人，或許也適用吧。

然而，她無法怪罪這個人。

在一百年後，人類同樣會淡忘他的存在。因為人類的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

最後，只有她這樣的長壽種帶著這些沒有人共享的回憶走下去。

「那個，請問是我說錯了什麼話嗎？」

王子似乎是從菲瑞的反應當中看出端倪，擔憂地窺探著她的反應道。

菲瑞趕緊搖了搖頭，她思索了半晌，像是在猶豫著要不要開口，但最後仍然苦笑著說道：「我只是覺得，埃夫里姆當時是如此認真地在成為一名好君王，然而，用不了多少年，整個國家好像就會把他給忘了，所以多少覺得有點……不甘心。」

「……您說把埃夫里姆先王陛下忘了嗎？」

王子以明顯詫異的聲音說道，讓菲瑞不禁看向了他，他這才注意到剛才的失態，趕緊說下去：「非常抱歉。不過，不會有這種事發生的，請您放心。」

「不用安慰我啦，我覺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不，這並不是奉承話。國民們都很敬重愛戴著埃夫里姆先王陛下，認為他是位偉大優秀的王。」

她藏也不藏地，直接了當地說：「這話聽上去就很假嘛！」

眼見自己怎麼說都無法說服菲瑞，王子頓了一下，隨即看著菲瑞，以極為誠懇的語氣道：「如果您不相信的話，要不要跟我走一趟呢？」

「欸？去哪裡？」

只見王子點了點頭，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認真說道。

「我會將證據——展示給您看的。」

「『隨便你啊，我就看你沒有我們怎麼攻略迷宮！』——菲瑞這麼說道。」

才剛來到王子所帶來的地方附近，她便因為聽到格外熟悉的句子而不禁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男人站在營業中的店前，一邊彈奏魯特琴一邊投入感情地唱著故事。在他的外圍又圍了圈人，不分男女老幼，大概有幾十個人，有的小孩甚至直接席地而坐。唯一共同的是，所有人都專心聆聽著男人的故事。

然而，這個故事對於菲瑞來說實在是過於熟悉了。並不單單只是耳熟的程度，而是——那彷彿就是她的經歷本身。

「這是……」

面對菲瑞的疑問，王子解釋道，「我們將您的日記出版成了小說，得到了廣大熱烈的迴響，除了有不少人民喜愛著這個系列外，也有不少吟遊詩人將其當作題材來糊口。雖然您的日記多以外國見聞和冒險記錄為主，但您偶爾睹物思情時提到的王的故事，也相當受到人民歡迎。」

「欸？！」

從沒想過埃夫里姆硬是要她寫的日記，會衍生出系列小說等創作，這讓菲瑞不禁訝異出聲。不過她隨即又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嗯……？那改編成小說的版權費呢？」

她本來不是會在意金錢的類型，但盧爾德是個買東西會貨比三家、不浪費任何一分冤枉錢的人，待在他的身邊，她不知不覺也學到了不讓自己吃虧的生活方式。

菲瑞暗自鬆了口氣。還好她先注意到了這件事，不然盧爾德知道的話不免又會說上她幾句。

她雙手扠腰，瞇了瞇眼，像是不放過王子一樣地看向他。

「這種事要提前和我說吧，還有，要談好改編的版權分配——」

「啊，順便一提，盧爾德閣下和巴蒂閣下的部分之後也會出現，您可以留在這裡多聽一會。」

「欸？好厲害！早知道就拉著盧爾德一起來了！」

聽到同伴們的話題，菲瑞眼睛都亮了，剛才精打細算的計劃瞬間飛到九霄雲外。

想到能看到別人吟唱同伴們的故事，她便興高采烈起來，立刻看向眼前的吟遊詩人，男人悠揚的歌聲伴隨著樂音流瀉，繼續敘說著故事。

「而埃夫里姆陛下則說：『是我錯了，你們可是我重要的夥伴，少任何一個，都不能順利攻略迷宮。』啊——埃夫里姆陛下貴為王位繼承人，卻仍舊能坦率承認自身錯誤的地方，即是他的魅力所在吧。那英雄的氣概讓他因此得到了許多忠將，英勇地攻略一個又一個的迷宮。」

……？

菲瑞立刻指著吟遊詩人，看向站在身旁的王子指控道：「等一下，這麼帥的傢伙是誰？！我才不記得埃夫里姆是那種形象！他當時說的應該是『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啊，那我就姑且等一下你們吧！』之類的話才對吧！」

王子聽完菲瑞的陳述，只是以習以為常的語氣淡淡開口道：「嗯……可能是因為除了您的日記外，還糅合了先王陛下們的自傳、家臣的回憶錄、民間野史還有口耳相傳等紀錄吧。」

「融入太多東西了吧。」

王子毫不留情地評論道：「大概是因為比起原話，寫成這個樣子會比較受歡迎所以才這樣寫的。我其實也喜歡這個版本。」

「美化得都看不出原形了！」

菲瑞看到坐在吟遊詩人前的小孩興奮地和身邊的同伴討論：「埃夫里姆王超帥的！我也想要變成那種帥氣的男人！」

待在孩子旁邊的同伴孩子也笑著說：「我懂！我爸媽也是因為喜歡埃夫里姆王，所以我的名字也取名叫埃夫里姆了哦——」

「好羨慕！」

菲瑞不禁笑了出來，無奈地聳了聳肩，「這些人看到真正的埃夫里姆會失望吧！畢竟，他又沒有故事裡說的那麼帥。」

吟遊詩人的聲音仍悠悠傳來：「埃夫里姆王不畏黑夜、迎向光明的身姿，已足足有一國之王的樣子了。」

菲瑞搖了搖頭：「那個人怕黑怕得要死，還什麼不畏黑夜呢。」

「他總是被身邊家臣讚賞，得到他們的支持。」

「那個人總是被身邊的人暗殺，怎麼可能會被善待嘛。」

「就連驍勇善戰的精靈菲瑞女士，都曾這麼說道，」

「但是……」

「「埃夫里姆是我無可替代、令人驕傲的友人！」」

她的聲音和吟遊詩人的歌聲正好重疊，讓她忍不住看著眼前的光景，露出難為情的笑容。

「雖然埃夫里姆……是個既愛逞強，又沒禮貌的傢伙，」菲瑞輕聲說著，「但是，他真的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

她的話聲漸弱，就像是被風帶走般，飄到了遠方的何處去一樣。

王子看著那樣的菲瑞，發出宏亮爽朗的笑聲，如豔陽般燦爛地笑道。

「——嗯，大家都知道！」

『什麼？你問如果我們都是人類的話會怎麼樣？』

在迷宮短暫找個地方休憩閒聊時，埃夫里姆聽到了菲瑞突如其來的問題，不禁詫異地提高聲量起來。

菲瑞看到他的反應，不免有些懷疑自己的問題會不會太奇怪，只好繼續解釋道：『畢竟我是長壽種，會比你跟謝爾活得還要久哦，大概在你們死後也會繼續活著……』她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說道：『我……就又會變成一個人。』

即使語氣仍舊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可不知為何，卻能聽出一絲寂寞。

謝爾在一旁煮著食材，聽到菲瑞的話抬起頭來看向她，但始終什麼都沒說，只是望著菲瑞不發一語。

連埃夫里姆都不免沈默半晌，接著，才緩緩地開口。

『你如果是人類的話，我們就不會認識了吧。畢竟你應該已經活了幾百——』他正要說下去，眼角餘光卻瞄到菲瑞從硬土中挖出了塊有他的頭兩倍大的石頭打算舉起來，立刻住嘴，『抱歉，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啦！』

『我明明是在說很認真的事情！』

『我都說了抱歉了！』

菲瑞看著自己問的問題一個不回答一個回答的亂七八糟，嘆了口氣索性放棄。

『算了，果然這問題有點太奇怪了吧……』

埃夫里姆見狀，也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先不論奇怪不奇怪啦……』他輕聲地道，『我倒是覺得你是長壽種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菲瑞「欸」了一聲，怔怔地抬起頭來。

『我偶爾也會想我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呢，是不是只要滿足身邊人的期待就足夠了，在我疲憊恐懼的時候，這種消極的想法偶爾會浮現出來。但是呢，』

埃夫里姆偏過頭來看向菲瑞，勾起了嘴角笑道：『只要想到在我死後，你也會一直看著這個國家，我就覺得一定要好好地治理這個國家，讓它不管經過多少年，都會是不讓你感到羞愧和失望的好國家。』

菲瑞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什麼一樣地垂下了頭，但接著，又再次抬起頭來笑了起來。

『那，你要做好我會看著這個國家幾百年的心理準備了哦。』

『真是沈重啊……』埃夫里姆聞言一震，然後馬上將話題拋到了一旁的謝爾身上，『喂，謝爾，你也要幫忙啊！』

謝爾淡淡地回覆：『我比較想要和菲瑞姐姐差不多的壽命。』

『你小子，那話題剛剛就結束了！』

歡聲笑語充斥在黑夜的火光下。三人分予彼此溫暖，再次度過迷宮的夜晚。

Fin.